没有饿过,才可与之谈美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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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李海燕

读了几页书又食古不化的人,特别喜欢无一字无出处,这不过是没有创见的代名词。比如现在的我,自己无话可说,就混搭一下朱自清和鲁迅: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,赵家的狗何以看了我两眼?鉴于它刚咬死了邻村的雷某,这让我很不安,茶饭无心,甚至不敢出门去荷塘边走走。

我一再说,只有没真正经历过饥饿的人,才可与之谈美食。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的时候,地球之大,也是放不下一张平静的餐桌的。

奥维尔在《巴黎伦敦落魄记》中针对帕迪那种自卑自怜的气质写道:“两年吃面包和人造黄油的生活不可救药地降低了他的境界,他靠吃这种以次充好的食物差劲地活着,直到在思想及身体上都等而下之。夺走他男子气概的,是营养不良而不是自身恶习。”这活脱脱又一个中年闰土,被多子、灾荒提前锤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垂暮之人。

我们老祖宗有句特别有欺骗性的名言――腹有诗书气自华。我从前也是这句话的拥趸,并用来解释那些生活中常见的情况,一些受教育不多的男士女士,年轻时漂亮夺目、英气逼人,没两年,就急景凋年似的萎谢了,成了臃肿、粗糙的大妈,或者肚子上扣了一口锅般肥腻恶汉,泯然众人矣。之前,我一直把这归结为,骨子里没点文化底蕴撑着的人生,确实特别容易塌方。看了奥维尔的话,觉得可能忽略了一些更本质的东西,改变他们外貌的,也许不仅仅是腹无诗书,可能还有恶劣的食物,捉襟见肘的衣着,无人帮助带小孩子做家务而不得不减少睡眠……最重要的,可能是不被重视、没有被尊重的自暴自弃感。

相反的例证是一位闺密,她在茶、茶具上的好品位让人赞叹,但作为她成功人生的标配――几个毒舌闺蜜――在得知了每款茶、茶具的价格之后,还是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小z的好品位都是用钱砸出来的。”虽然谈钱俗,而且上面那句话绝对不能反过来说,好品位需要钱支撑,但砸钱未必一定砸出好品位,还可能砸出一金灿灿的暴发户。我这样说是想澄清一下,我虽爱钱,但绝对爱得还不够,因为我并没有把钱看成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。但我确实同意奥维尔所说,我不相信“差劲地活着”的人,会有什么好品相呈现在世上。马斯洛所说,温饱、安全感,这是人之为人的基本需求,就算是安贫乐道,关键词也还是安、乐,而非其他。

因此,每当有人批评我们村里人吃相不好,盲从、焦躁、没有安全感、不理性等等的时候,我就特别愤怒,如果食物一直够吃,且不会吃着吃着就被毒死,只有有心理疾病的人才会把食物藏在床垫下面,或者非要舍近求远,去别的村抢购食物；如果每个人的权益都按既定的规则得到保障,而不是出了趟门就可能回不来,或者不明不白另一个人就成了自己,替自己念了大学、顶着自己的名头工作结婚生子,那谁也犯不着被人家看了一眼就有被害妄想。从前看东野圭吾的犯罪推理小说,大赞。认为逻辑严密,语言精准冷静节制,不愧是外科医生出身,每个字都闪着手术刀一样精准、简约的寒光。最重要的是诸多草蛇灰线、伏笔千里的细节运用得极其经得起推敲。所以刚听说邻村的雷某被咬死时,有人说和武威那个抄邸报的师爷一样,是被人陷害的,我是不相信的,完全没有动机吗,逻辑链也完全不能闭合。后来知道可能真是错了,还是见识少,有人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。完全错了,生活高于艺术。因为艺术要合逻辑,而生活毫无逻辑可言。

其实生活没有逻辑倒不是致命伤,生活最怕的是没有规则,如果真是如此,谁也别想着隔岸观火,既然毫无规则,就不能保证下一个被咬、被毒、被顶替的人不是你。所以,再借用一下鲁迅先生的话――怕得有理。

说到底人生是有大悲哀的,没有一种人生能被除自己之外的人彻底领悟。同时,也没人能是一座孤岛,完全不被他人的人生所影响。我们自以为来自山川湖海,却不得不囿于昼夜更替、善恶交织。米沃什说“我不想成为上帝或英雄。只是成为一棵树,为岁月而生长,不伤害任何人。”替米沃什续下貂:只是成为一棵树,为岁月而生长,不伤害任何人,也不随意被别人伤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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